宣娜 | 太空 1

神仙写文

系河银:

宣娜 | 吴宣仪×金知妍




OOC预警,很长预警


伪科幻背景,很多设定借鉴了星际牛仔


瞎编为主,经不起任何考证




-

土卫二是红色的。

巨大如堡垒的艾尔斯岩石错落分布,内部凹陷形成天然的坑洞,累积着足以倒映出天空的清澈水源。从空中俯瞰,就如同一只又一只巨大的眼睛,正虔诚而不知疲倦地凝望太空。

吴宣仪小心控制着飞船逐步下降,于是最大那只眼睛扑面而来。她渐渐看清城镇的模样,起先是一大片模糊杂色,然后她分辨出建筑与起伏的岩壁,最后看清中央湖泊里云朵的倒影。她平稳降落在油场宽阔的停机坪,掀起一小阵飞扬的沙砾和尘土。

走下舷梯的时候感觉有些耳鸣,吴宣仪摸出一颗糖扔进嘴里,薄荷味瞬间冲醒了昏昏沉沉的大脑。

她的飞船被自动推往蓄油舱,这座加油站一定太久无人光顾,空气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机油味,机械推动时嘎吱不停,中途还卡顿了几次。但好在生意冷清,并不需要排队等候。在整座偌大的加油场里,除却角落里几台荒废的运输船,只有吴宣仪一位客人。

她狠狠伸了个懒腰,听到骨头发出僵硬的咔咔声。

这是座完全露天的油场,阳光毫无遮碍地倾泻而下,简直像是一盆水那样泼在她身上。还是回到地面的感觉比较好。吴宣仪轻松地想着,管他是土卫二,木星,还是什么别的小行星。

她觉得有点饿,在五个棒球场那样大的油场里绕了一大圈,终于找到唯一一台自动售货机。她几乎是扑在玻璃罩上,摸出最后一枚硬币,精准命中投币口。一切都很顺利,都一气呵成,然而,就在售货机小屏弹出购买成功的界面之后,就再也没了动静。

吴宣仪就要把整条胳膊都塞进出货口了,却还是没摸到本该自动掉落的便当。

她一瞬间气血上涌:“我——”

“咣当!”

一声巨响。

吴宣仪蹲在地上护着脑袋再抬起头时,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女孩,正一脚飞踢在自动售货机上,稳,准,狠。而玻璃罩应声出现无数条细密的裂痕,以放射状慢慢爬开。

售货机屏幕闪烁两下,女生收回脚,轻巧地伸手一捞,就接住了出货口还热气腾腾的便当。她笑眯眯看着吴宣仪,眼睛弯成两枚亮晶晶的月亮,说:

“机器和人一样,有时候需要轻轻敲打一下的。”


直到很多年以后,吴宣仪都记得这段红色星球上的不期而遇。

程潇有一头绿色的长卷发,发尾漂染得近乎明艳钴蓝,像一丛蜿蜒的变异火焰。吴宣仪在太阳系里见过很多绿头发的女孩,但她们与程潇的差别,就好比萤火与星星。程潇同她一样,有着亚洲人的脸孔和瞳色,但很快吴宣仪就在心里纠正,不对,早就没有什么亚洲,这是个不再用海陆划分族群的时代。

第一眼,吴宣仪不由担忧起自己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麻烦,然而诚实的肚子先一步咕咕叫了起来——惹上就惹上了,吃饭要紧。

她迅速接过陌生人递来的便当:“感谢这位朋友的救命之恩。”

两人同坐一根长椅,吴宣仪邀请这位红色星球上的绿色女孩共享便当,却被礼貌婉拒:“我吃过啦。”


程潇晃着脚,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天:“你的飞船好棒啊。”那是一架明显进行过武装强化的MONO竞速机,白色机身,但头部、两翼和机尾漆成了黑色。




“它叫Juju,是我之前养过的猫的名字。”




“猫后来怎么了?”




吴宣仪讪讪地笑:“弄丢了。”




“没关系没关系,飞船比猫酷多了。”




“是哈......你在这里工作吗?”




“兼职啦,我还打了好几份工,想早点攒够钱离开这里。”

“离开?”

“对啊,我老家其实在地球,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玩。”

“我还以为你会来自火星。”

“那边确实有很多亚裔啦,听我爸说是我爷爷的爷爷死活都不愿意离开地球……我倒是很想去火星玩一趟。”

“火星犯罪率很高的哦,家里人不会担心吗?”

“就是因为和家里人闹得不开心,才跑出来玩嘛。”程潇撇撇嘴,“你呢?土卫二原住民没有黄皮肤的,你也是外来者吧,老家在哪里?火星吗?”

“……也许是,也许不是。”

吴宣仪声音变得很轻,每个字都染上莫名暧昧的意味。

“家在哪里不重要,重要的是要到哪里去吧。”

程潇不知道怎么回答,困惑地看着她,像看夜晚里不见踪影的月亮。末了,她问:“你要去哪里呢?”

吴宣仪随手把吃完的便当盒扔进垃圾桶:“去宇宙的尽头吧。”

“加满油啦,我该走了。”

她笑吟吟地站起身,在飞船脚下朝程潇用力挥手。在这段短暂相遇中,她确信程潇是她多年不曾见过的小孩子,不论生理还是心理,都是小孩,纯粹得像一块原石。程潇眉眼间堆满因未经世事而天真柔软的光芒感,那是就算踢坏过100个自动售货机也一如既往的光芒,似乎总对一切未知都怀抱着最大的善意与好奇。

她觉得这样的眼神似乎有一点熟悉,在她断壁残垣的记忆之中,隐隐唤起了某种微弱的海马效应。

可是离别在即,舱门就要闭合,她只能喊着:“再见啦小朋友,要早日攒够钱去火星哦!”


吴宣仪想做全宇宙数一数二潇洒的人,事实上她也做到了。起码她自己曾经是这样认为的。她没有家,也不需要家,太阳系里数十亿颗星星,都可以是她的归处,也都可以是她的停靠。在那些漫长的、暗夜无边的漂流中,她赤脚躺倒在驾驶舱的长毛地毯上,合上头顶整片透明的舷窗,自己造一块放映的白板。正如那部上上世纪的古董电影所言,她曾见过太空战舰在猎户星座旁熊熊燃烧,注视万丈光芒在天国之门的黑暗里闪耀......曾经被诩为无血无肉之躯才可瞻仰的神迹,如今不过是她晚餐时的窗边景。而电影里的所谓未来,早已成为她过往的过往。

她计划中的下一站是土星,被尘埃与冰之环加冕的克罗诺斯。听说站在土星基地的瞭望塔上,举头便是厚重风墙中央平静的暴风眼,蔚蓝晴朗。她途径土卫二仅仅是为了加油,且在服务大厅随手顺了一张土星系的全息地图。

马上就要脱离土卫二的大气层,仪表盘显示的飞行高度不断跳动,吴宣仪抬起头,就看到颜色由浅及深的无尽太空,环状的位相差空间门悬浮其中,闪烁着温和而流畅的弧光。然而,就在她将要通过之际,对接轨道却突然亮起了鲜红的警报灯,收费站口也随之关闭。

系统里传来机械而甜美的提示音:“抱歉,您的电子钱包余额不足,无法通过GATE。”

吴宣仪鼓起勇气,瞄了一眼电子钱包的余额。

——然后她再也不敢看第二眼了。



【第1封信 片段】

宣仪:

在这个时代,已经没有多少人会写信了。大家都说写信很蠢,人类花费了那么多努力改善通讯技术,我们现在可以从宇宙的这一端,轻易联系到宇宙的那一端,只要轻轻按下一个按钮,或是拨出一串特定的号码。但我还是想写下来。其他一切通讯方式都太冷冰冰了,那样会让我感觉是在说给机器,而不是说给你。

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十几年前最流行的那种钢笔,那曾经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日用品,却好像眨眼间就被历史遗忘了。我也差点忘了,上墨时甚至因为生疏弄脏了手指。这种笔实在古老,写起来有一点洇墨,就像回到了大学那几年,你教我用很大的田字格练习汉字,我握笔总是太用力,也会这样洇墨,把手弄脏。汉字很难学,但我很喜欢中文,所以连带着也喜欢汉字,写起来就像在画画,很漂亮。

……我记得第一次见面,我把你的名字错听成“悬疑”,我以为你会生气,但是你没有。我来中国上学,你是第一个主动跟我说话的人。我说你笑起来像神奇宝贝胖丁,你就笑得更开心,边笑边问我是不是觉得你很傻,我说对啊……其实那时候我想说,你不傻,你很可爱。可是我突然忘记要怎么用中文讲可爱。一直到后来,就算我的中文已经很熟练,不会突然忘记哪个单词,我还是没有跟你说过,其实我觉得你很可爱。所以现在我写下来告诉你,你很可爱,我喜欢这样可爱的你。

写到过去我就觉得很怀念,是只有写下来才能切实体会到的怀念。

写字可以稀释掉一些感觉。我以为这封信会写得很沉重,但你看,我写的好像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小事。但什么又是大事呢?你是因为那些“大事”才离开的,之前我也认为那些事很大,大到你离开之后我都没有那么想你,因为我觉得你很厉害,只有厉害的人能被选中。这么厉害的你离开了,我的想念好像只会变成绊脚石,绊住我们所有人共同的“大事”。但过了既定的期限,我却收不到你任何消息。在现在的我看来,所有事情突然都变得好小,没有什么再称得上大事了。我不会再绊住你,所以就算别人都不在乎了,我也要拼命想念你。

你离开之后,时间好像停摆了。

和你在一起的时候,我觉得人生是很长的,但现在我每天都过得像同一天。2042年3月24日之后,有条看不见的隧道坍塌了,我人生的列车被永远卡在那里。我甚至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这些信,所以我会在地址那栏填上你的名字,这样不论你在太阳系的哪个角落,这些信都会循着你的所在而去,就像被磁场困住而忠实于目的地的鸽子。

……宣仪,现在是冬天了,北半球的冬天。这两天下了好大的雪,好久没见过这样大的雪,人们不再躲进屋子里,满大街都是看雪和玩雪的人,比过节还要热闹。我按照你的样子堆了一个很小的雪人,虽然他们都说不像你,但我觉得它很像胖丁,那么像胖丁就是像你。大家都让我打起精神,我也会努力生活下去,好好地等着你回来。你回来之后,我们堆的雪人一定是最大最漂亮的那一个。

……读大学的时候,你说会去我的家乡找我,我以为你是在开玩笑,但那个暑假你真的来了,在街对面朝我的窗户用力挥手,真不知道你一个人是怎么找来的。我怪你什么都不说就这样跑来了,但其实很开心能见到你。你好像从来没有骗过我,所以我一直都非常非常相信你。你说你两年后就会回来,现在两年已经过去了,很快就过去了,但你没有回来。这一次你好像说了谎。

我不知道怀抱怎样的心情才最合时宜,什么情绪好像都没有用,因为一直都没办法联系到你。现在的我什么也不想,如果守信很难,那我希望你平安。你能收到我的信吗?……我在这里问一百遍也不会收到答复吧,这样是不是很蠢?我有很多话想说,但又好像没什么可说的。所有的话,比起写信给你,我更想当面讲给你听。

……吴宣仪,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,不知道你是醒着还是睡着,甚至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这些信,但我还是要写。我相信你,也会相信你经历的一切。如果你收到我的信,我要告诉你,在这个宇宙里,我还记得你。如果你没有收到我的信,那么就让这些信在太空四处漂流,这样就可以告诉整个宇宙,还有我记得你。

我想你了。

你亲爱的
苞娜
2043年12月17日


-

程潇打了个哈欠,继续偷听三号桌的客人们在聊些什么。

她的感官都很敏锐,尤其听觉。大概是因为从小在一个吵闹的家里长大,所以不得不竖起耳朵,才能听清总是被弟弟妹妹尖叫声所淹没的电视机。但是很奇怪,她的感官这么敏锐,反应却出奇得迟钝。比如早就闻到了空气里水汽的味道,出门却还是忘记带伞;总是在深夜被什么细微的磕碰声闹醒,隔天才反应过来是爸妈在吵架;又比如说忍受了这个从清晨无休止吵闹到深夜的家20多年,程潇终于第一次发作,砸了喝牛奶的玻璃杯,在因愕然而瞬间寂静的全家人面前,头也不回地离家出走。她有一点积蓄,钱花光了就在当地打工,攒够钱再出发,就这样一路从地球到金星系,再到木星系,再到土卫二。

今晚的客人都不太有趣,还有半数以上念叨着听不懂的亚语种。现在还不过十二点,但程潇已经觉得困了。她在吧台上趴下来,开始在温柔乡的边缘徘徊。

就在刚要睡着的时候,有人轻轻拍她的脑袋。

“……潇潇,潇潇。”

程潇挣扎着撑开眼睛:“啊,宣仪……我困死了……”

“你别在这儿睡啊,会着凉的。”

“嗯……”程潇勉勉强强坐起来,“那你要陪我聊天才行。”

“聊呀。”

吴宣仪在吧台前的长脚凳上落座,为自己熟稔地调了一杯电气白兰地。这种酒是土卫二最流行的特调,程潇在这家酒吧打工了大半年,却还是记不清调酒的步骤和比例,但吴宣仪才在这里呆了两个礼拜,就学会了酒单上所有品类的调法。黑色店员服衬得她脸色苍白,头顶垂下一绺昏黄灯光,让吴宣仪身上每一块阴影、每一丝褶皱,都莫名散出神秘又清冷的气息。

“干嘛一直盯着我,有哪里奇怪的吗?”

她被程潇直愣愣的目光盯住,忍不住笑着问话。笑是一道缺口,敲开她脸上那副过分清冷的面孔,化出另一个温温柔柔的吴宣仪。

程潇认真回她:“奇怪。”

吴宣仪小口抿着酒杯里晶亮的琥珀色液体,玻璃与酒水折射了她的面孔,像某种花哨的伪装。她问得漫不经心:“哪有?”

“吴宣仪,我觉得你像另一个世界的人。”

程潇坐直了,看进吴宣仪那双似乎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里。那么黑的眼睛,黑得如无尽而失重的太空,二十来年的人生里,她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。

半个月前,在荒无人烟的油场,程潇第一次遇到了吴宣仪。她们素未谋面,产生了几轮不轻不重的对话,之后她目送这位陌生人离开。程潇站在飞船离开后四散的沙尘之中,挥着手而顾不得掩住口鼻。几个小时之后,她目睹这架熟悉飞船再次降落,吴宣仪再度出现在她面前,活灵活现地告解道:“我没钱了。”

换言之,她被滞留在了土卫二。一颗基础建设落后太阳系平均水平50年的小小卫星,据传犯罪率可与人口数十亿的火星相提并论。而她无所谓地摊一摊手,那副姿态就好像是在说,今天的天气不错,所以我来看看日落。

晚上程潇带吴宣仪去了打工的酒吧,店门口一盏暖黄灯光照亮整个露台,也淌在粉色和紫罗兰色调的鹅卵石街道,夜空澄澈而璀璨,她们相对而坐,就像坐进了19世纪印象派的画中。

“宣仪姐姐你胆子真大,敢一个人在这里过夜。”

吴宣仪就饶有兴趣地看着她,歪着头说:“潇潇你不也一样的吗?”

“诶?”程潇想了想,“啊,对哦。”她又补充:“土卫二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危险啦,我觉得这里还挺好的,比较有……怎么说的来着,异域风情?”

然后在那个夜晚的尾声,吴宣仪说她也要留下来,和程潇一起打工,“早点攒够钱,然后就离开这里。”

酒吧的生意不温不火,有大把时间留给两人闲扯,于是很快便熟识起来,程潇不再乖乖巧巧唤她一声“姐姐”,而是指名道姓地直呼其名,引来吴宣仪假意嗔怪:“要叫’姐姐’——’宣仪姐姐’。”

“不要,你明明就只比我大一点点。”

“我可比你大得多哦。”

“我2118年7月的,”程潇插着腰,气势十足地反问回去,“吴宣仪你呢?”

“怎么可以这样问长辈的年龄?没礼貌。”

“你多大嘛!”

“哈,小屁孩。”

可是程潇分明在她眼里看到了笑意——那是某种狡黠的,高深的情绪,一闪而过,似乎还掺杂着一点点故作玄虚的嘲弄,就像小时候缠着爸妈问这问那,却只能得到“长大后就懂了”这样的无聊答案,简直就是刻意要把她推回小孩的阵营,不由分说地与大人世界划清界限。

“......嘁!不告诉我就算了!”

程潇忿忿地瞪了一眼钟,2141年8月23日,还差一刻钟到凌晨一点。吴宣仪推开窗,凉爽夜风于是一股脑涌进来,还裹挟着淡淡的泥土腥气与某种特产植物的熏香,彻底赶走了程潇的瞌睡虫。

她自顾自地恼怒一阵,又忍不住找吴宣仪搭话:“诶,说真的,我很多时候都觉得,宣仪不像这个世界的人。”

“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哪个世界?”

“不知道。但我能感觉到,你身上有些不一样的地方。”程潇摸摸鼻子,“比如说,和其他人比起来,你总是神秘兮兮的。”

“怎么会啊。”

“你从来都没提到过你的母星,也没有说过家人和朋友......连岁数都不愿意告诉我。哼。”

“是嘛。”

“是啊。”

“那我要是说,我其实出生于2015年,你怎么想?”

“你骗鬼呢,”程潇掰着手指认真算数,“那你……你今年都126岁了好吧。”

而吴宣仪不说话,只是笑着看她。

程潇脑子里闪过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:“…..你不会是说真的吧?”

“真的呀——你不是想知道吗,那我就全都告诉你好了。”

“诶!?”

“可能是个很莫名其妙的故事哦。”

吴宣仪的睫毛很长,垂下一小片微微颤抖的扇子似的阴影,她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酒杯上打转,戒指轻轻刮擦过清脆的玻璃杯沿。她随后又喃喃自语一般地重复:

“莫名其妙的故事。”



【第13封信 片段】

宣仪:

早在去年三月就该收到回讯的,可我们试遍所有方法,还是没能联络上你的频道……我想重新测算时间位移的坐标,因为在某一个瞬间,我脑子里闪过一个恐怖的念头,恐怖到我的心脏都要停跳——会不会是方程某个数据出了问题……我几乎每天24小时都待在实验室里,可是不知道为什么,大脑突然被清空了,就像遭遇过雨后暴涨的潮汐,所有数据与公式都被卷走,冲上岸的只有关于你的记忆。

那些记忆疯狂地涌过来,每一帧都有你。我开始频繁地梦到你,工作时的你,总是选奶茶而不是咖啡的你,更多时候是学校里的你。我梦到我们又回到大学时期,梦到你抄我的天文学史笔记,梦到你用手指戳我脖子上的疤,甚至会梦到你解题时不停摁笔的嘀嗒声......那些梦境那么真实,有时候早上醒来,我甚至以为你就躺在我身边,一伸手就可以抱住你。

……夏天又到了,这边的七八月不算太热,雨水变得多,早晚甚至有点凉凉的,和大邱的夏天完全不一样。

你还记得吧,2035年的暑假,你来韩国找我,爸妈开车带我们一起去浦项看烟火节。那年烟火节的人好多,海滩和公园都被挤得很满,我们要互相牵着手才不会被人潮冲散,还好没有带相机,不然一定会碰坏。那个夏天我过得很开心,烟花一直放到十二点才结束,人们却依然没有回家的意思,所有人坐在海滩上兴奋地聊着天,有人弹着吉他唱起庆尚北道的歌谣,还有人就这样跳起了舞。

……爸爸睡着之后总会打呼,我睡眠很浅,半夜被他吵醒,却发现你不在帐篷里。我悄悄溜出来,你果然就坐在沙滩上,一个人不知道在发什么呆。我坐在你旁边,和你一起看着远处的大海,海面那么平静,平静得像一床棉被,一定是先前烟火大会把它吵得太厉害,所以晚上才会睡得这样好。隐隐约约能听到海深处的潮声,原来大海和爸爸一样,会偷偷打呼。

我记得好清楚,写着写着甚至会被自己的记忆吓到,有些细节我以为早就丢了,其实不过是蒙了灰,擦一擦就历历在目。闭上眼睛,我似乎就能闻到海风和烟火的余烬。在夜晚沙滩上,妈妈突然对你说,我总在家里说起你,一定是因为很喜欢你。还好有夜色作掩护,不然一定会被你发现我脸红了。妈妈只是随口说笑,我却觉得自己被看穿了,慌慌张张背过身装作什么也不知道。四下里很吵,可我还是能听见,你用生疏的韩语说,你也很喜欢苞娜。

就是那个时候了,我突然发现,我原来是真的喜欢你啊。

……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这些事情,原本打算永远也不会告诉你的,因为我想一直让你以为是你先喜欢的我,而不是我先喜欢的你。就算只是早了三个或四个小时,也不行。

我不知道醒来的时候是四点还是五点,也不知道我们俩在沙滩上坐了多久,一开始谁也没有说话,过了一会儿,你用中文慢慢地讲,你晚上其实没怎么睡着,因为你想了很久,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喜欢上了我。你的声音闷闷的,听上去感觉比我还要手足无措。我突然就觉得很好笑,第一反应竟然是这有什么,我也喜欢你啊。我于是就这样说了,因为觉得这样好像很酷。

可是你突然一脸严肃地转过头,再回过神来的时候,你已经吻了我。那么用力,根本就是在咬——虽然你脸红得厉害,但不得不承认,还是你比较酷。

那时候背后突然传来妈妈的叫声,我们飞快地分开,你心虚地站起来,才发现妈妈根本没在看我们俩。妈妈手指着海平面的尽头,原来是日出啊。太阳像一颗热乎乎的荷包蛋,慢慢慢慢地升上来。很快沙滩上就聚满了露营的人,大家一起看着日出,上千双眼睛里盛着上千个初生的太阳。我们混迹其中,心怀鬼胎地牵着手,像把一个小小的阴谋揉碎了捏进手心里。

……我对过去有种近乎本能的恐惧,不是恐惧牵绊,而是恐惧遗忘。连带着也恐惧当下,因为我怕这一秒没有过好,没能好好记住,然后就永远失去了它。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变得不那么害怕,因为我知道就算这一秒忘了,你也会在下一秒给我补上。我们之间有太多一秒了,我不怕遗漏,也不怕浪费,那简直就是一种挥霍。而现在我又开始害怕,你还没有回来,你我所共有的时光就这样被冻结,甚至在一秒一秒遁逃出我的记忆。

写字真的可以稀释很多东西,无论是愧怍,恐惧,还是眼泪。只要能写下来,就可以挽留住那些不断风化的时光,一秒都不准溜走。

……位相差空间门的开发可能要重启了。人员不会有太多变动,地球上热衷于星际殖民的好像永远只有那一小撮人。恩熙希望我也回去,继续做虫洞时空位移的测算师。她恳切的样子完全是央求了,我不想她那么为难,但我还没有准备好继续工作。重启位相差空间门的实验,几乎就意味着否定你曾经所有的努力,那种感觉就好像我背叛了你。

但我好像已经背叛了你,用我的数据和知识。是我亲手把你送进了睡眠舱,对不起……宣仪,对不起,真的对不起,我是全世界最糟糕的测算师……一定是我的错,我把你弄丢了,是我背叛了你。

你会生我的气吗?就算生气也没关系,你怎样恨我都好......但是求你不要不回来,求你不要留在那边,求你回到我身边,可以吗?

大家都在等你回来。

我也是。

你的
苞娜
2044年7月23日






tbc.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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